这是一篇很长很长的个人故事,阅读它并不需要耐心,因为它的真诚足够吸引你一直看下去。
我一直想对我经历的这场洗礼进行一个总结,今天终于找到了契机。它很长,不像是一篇文章,更象是一本关于死亡的小说。
前年初,两场严重的病*感冒过后,我的鼻子出现了问题:闻不到任何气味。
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后,医生告诉我可以住院治疗,花费可能要一两万,但恢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。
我发现味觉也减退得厉害,除了甜味与咸味还有些感觉以外,其它任何味道都感觉不到了。
一夜之间,我的世界发生了改变,我好象活在半真空里,我看得见世界,摸得着世界,但却无法再进去深度体验,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开始变得疏远。
某一个夏天的下午,我正在做些针线活,突然闻到一种似有若无的臭味,象是氨水的气味。
我以为是厕所没清洗干净,连忙清洗了一遍。但气味仍在。走到阳台上一闻,果然也有。
我以为是小区里的气味,尝试着坐车远离小区,我终于发现,这个氨水味无处不在。
我估计,我的鼻子真的出了大问题。
那是一个极度惊惧的夜晚,我在睡眠中被浓烈的、极度刺鼻的氨水味惊醒,每一下的呼吸都变得痛苦无比,强烈的氨水味刺激着我的心脏,刺激着我的神经,我完全无法摆脱它,我差一点点,就发了疯。
我发现我浑身发着抖,大夏天的,我冷得要命。我好害怕,我害怕我会疯,我害怕我永远都无法摆脱这氨水味。
我不敢一个人呆在卧室里,我感觉快要窒息。我跑到阳台上,深更半夜,四周寂静无声,我想呼救,叫人来救救我,但我却发不出声音。我开始哭泣。
我抱着自己,试图冷静下来,试图安慰自己,却发现思绪混乱,全身无力。
我强力支撑着虚脱的身体,浑身颤抖着寻找到平时给来访者用的一个布娃娃,我紧紧地抱着她,用残存的一丝心理师的清醒,在心里大声地对她说,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,我们会想出办法的。。。
我就那样不停地对着布娃娃说话,好不容易,挨到了天亮。我把自己所有的钱,都集中起来,经过这一夜,我猜想,我可能是得了脑癌这类疾病了。
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,别害怕,鼓励自己去面对死亡,人都有一死,我也一样。有病就治。
第二天,我去了成都(当时我的医保还在成都),医院检查鼻子,检查脑子,看看到底哪里出了毛病,结论是:啥毛病都没有。我突然冷静下来,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,可能是我的心理出了毛病。医院的后院子里踱步,走过来,走过去,半小时过去了,大概地梳理了一下远期的心理积虑和近期现实生活事件的巨大刺激,我给自己做了个诊断:我可能患了焦虑症,而且可能是重度焦虑。
我转身去挂了精神科的号。医生看了我的鼻子和脑子检查的报告过后,又给我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单子,让我去交费检查。
我仔细地看着那些检查项目名称,跟我平时接待的来访者的检查项目是那样的相似,那一时刻,我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我的来访者们的焦虑和恐惧。
在我准备拿出钱来交费的那一时刻,我犹豫了片刻,最后,我收回了单子,决定不交费。
医院的大堂,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,我对自己说: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,我是个心理师,我平时医人,我应该试试自医。医院,我打车飞奔到一个公园,买了些甜食和一瓶冰水,寻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,大喝了几口冰水,吃下食物。我得先让自己有充足感,然后再开始工作。我在公园的路上来回走动。我开始扮演一个心理师,对自己突发的焦虑症进行二诊。我梳理出几个引发焦虑的原因,把它写在了一张纸上,我大概想了想要去如何陪伴自己度过这难熬的日日夜夜,并对自己当下的觉察给予了肯定。
我尝试静听此时此刻心里最强烈的呼唤声:我需要一个厚实的肩膀,我需要一个我完全信赖的人。我需要感觉到安全与链接。
我身在成都,当时脑子里唯一闪现出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:我十几年前的前男友。
晚上,我跟他取得了联系,他现在仍然单身。相隔多年,再见到他的那一时刻,我瞬间被带入了一种熟悉的信息场当中,心中稍安。
我并未告诉他我目前碰到的困扰,只想与他单纯地呆在一起,聊聊天。
我们吃着火锅,像老朋友一样地互相调侃,互诉着家长里短,问着一些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些共同的朋友和亲人的情况。
那一时刻,仿佛时间倒流,我感觉放松与安全,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完全信任的、完全放任的、毫无伪装的、两小无猜的、你争我吵的真实、痛苦、纠缠、而深刻链接的世界。
这些年,他过得并不好,在感情世界里,很孤独。我痛哭,为他的状态。
我心痛他,就像心痛一个至亲的人,就象心痛一个孩子。他抱着我,对我说:没想到你会为我这么难过。
别哭别哭,你看看,我有车有房,其实也过得挺好的。
我在他怀里大声地哭,眼泪鼻涕都尽情地流淌在他那厚实而熟悉的胸膛上。
我告诉他,看到他过得不好,我很难过。我告诉他,这么多年,如果说我愿意把我的一切与一个人分享,那么那个人,只能是他。我信任他,没有来由。
那一刻,我感受到了生命里真实的力量似乎在复活:好多年,我的心没有再这么痛过。好多年,我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。好多年,我没有这么真情白白地表白过我内心最真实的感觉。
我与他曾在一起十年,从大学开始。那是一段没有物质利益的交往,我们俩都还是个小孩。
相互间从不计较穷富,从不分辨你我,从不掩饰“真我”,那是一段非常情绪化、非常没有边界、也非常本我化表达的生活经历,吃喝玩乐,吵吵闹闹,毫无顾忌,最后到忍无可忍,分道扬飚。
这么多年过去,在我心里,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觉真实又踏实的男人。
也许最关键的是,我与他在一起的十年,是我自己最肆无忌惮的“真我”示现的十年。
之后的生命里,我开始带上一层又一层的防御面具,我变得越来越理性,越来越有深度和厚度,越来越宽容,越来越善解人意,越来越无动于中。
我有时侯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个女人,我开始变得象个男人或象个中性人。
我把这个,叫做成熟。我突然很冲动地对他说:我想跟你做爱。他着实吓了一跳,他说这个事情太突然。我也大笑起来。我们瞬间又回到亲人和朋友的状态。事过境迁,我们已经错过当年,回不去了。尊重现在,就好。
我似乎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和力量,我似乎与十几年前的那个自己产生了链接,我感觉我的心偶尔会有种麻酥的感觉。
我回到了重庆。我告诉自己,也许我可以陪伴自己慢慢度过。
我进一步对自己进行了梳理,并拟定了一些“治疗”步骤:第一步:我必须得让自己能睡着觉。
睡着了觉,我才能有精神对自己进行陪伴和治疗。医院开了一些安定。在安眠药的帮助下,我睡着了,虽然有时还是被刺鼻的氨水味惊醒过来。
第二步:我开始细细地梳理最近的现实问题带给我的恐惧。这又分了两步,一是进行情绪宣泄,我天天在家自言自语,大骂给我造成问题的人,又安慰自己别害怕,问题总会慢慢解决。二是怎么去面对这个问题,这个几乎会让我变得一无所有的困难。仔细分析,我发现我其实并不会变得一无所有,它只是有可能让我损失很大一部分财产。
我又分析了,即使我真的一无所有,我还是有可以依靠的亲人,我坚信他们不会抛弃我,至少我吃饭是没问题的。
我发现我还是可以通过努力工作,创造财富,积累财富,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,我应该相信我自己的能力。
虽然我做这些分析的时侯,我仍然非常地害怕。但这样的梳理,部分地缓解了我的焦虑。
第三步:我开始寻求一些专业帮助。我找咨询师去倾诉。我发现我的讲述比较混乱,弄得我的咨询师也有些没有头绪。他一讲话我发现我心里很烦燥。我让他不讲话,只听我说。
我跟他说我只是想说说。我害怕。我只是想有个人安静地陪在我身边,听我说话。
咨询师安静地陪着我,偶尔用“嗯、嗯”这样的对话表示对我的回应。
我不断地在咨询中去梳理自己,表达自己心中积蓄的担忧和恐惧。
第四步:我不断地找机会去进行人际链接和情感滋养。我多次要求去闺蜜家蹭饭(感恩闺蜜),我给妹妹打电话说我想吃她做的饭(感恩妹妹)。
我给朋友打电话,多次让他开车陪我去山里走走(感恩朋友)。
我多次去成都姑姑家,我喜欢成都的平坦,离开熟悉的地方,去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让我的焦虑感觉释放一些(感恩姑姑)。
我也两三次地与前男友进行了会面。深夜,与他步行在成都的街头,即使什么话也不说,也让我有片刻地抽离于现实世界之感,内心获得些许的安宁。
我还去另一个闺蜜家小住了几天,这个闺蜜是个慢性子,看着她每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,我也感觉自己焦燥的心得到一些疗愈。
第五步:我每天坚持做运动,坚持去接近大自然。
第六步:我每天坚持给自己做聚焦,做观想,打坐站桩。
这些练习,在焦虑不安的状态下做起来非常难。于是我到道观里去了几天,但我发现以往让我内心安宁的道观现在却无法阻止我内心的焦灼,我无法让自己静下来。在道观里,我碰到了一个同修小伙,听他一说话,我就知道他是个心理问题严重的人,焦虑抑郁。
我们一同打扫院子,一同在夜晚的道观里行步功,我教他放松,自己也象个疯子一样地在院子里晃着双臂胡乱地走来逛去。
我跟他谈话,小伙子觉得我讲的话很受用。他问我做什么工作,我说我是个教师。我不敢告诉他我是个心理咨询师,怕他找我聊个没完。
我只是尽了些力,帮助他于无形。几天过去,他轻松了不少,我仍然感觉沉重焦躁。
在观道的几天,有一个巨大的收获是:我发现抄经能让我有片刻的宁静,于是我有一半的时间都去抄经堂抄经。
几天过去,又回到红尘。我每天坚持抄经,读经,抄经的时侯,我观心。
抄一句话,就观想把它放进我的心里,我发现我的心脏那种胀、痛、烦燥在一点点地减轻。
但是,除了抄经以外的平常日子,我仍然坐立不安。症状似乎减轻不多,我越来越恐惧不安,我害怕下楼,我害怕坐电梯,害怕听到电话,害怕睡觉,害怕大楼倒塌,害怕听到父母身体不好,害怕一切不好的消息,我每天都惊恐不安。
我开始害怕我自己应付不了,我害怕我一直好不了。
唯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,是我给来访者做咨询的时侯。
最开始,我考虑要不要暂停一切咨询。但是我发现,我仍然有能力做咨询。
在咨询中,我仍然能全然地去倾听来访者,去感受来访者。
这个时侯,我似乎比以往更具有生动和深刻的洞察力、共情力。
当来访者听到我的反馈的时侯,往往惊叹我是那样地了解他!那个时侯,我同时照见了来访者和我自己!
我更深切地理解来访者,我更理解来访者的需求,我更真诚地陪伴来访者,就象在陪伴我自己。
这样过了两三月。我发现我的状态在慢慢地改变,焦虑在逐步减少,但是我变得行动比较困难,步子变慢,反应变慢,我变得有些木讷,我变得很懒,很疲惫。
氨水味在刺激了我一个月过后,慢慢消失。我的鼻子啥气味都闻不到,又回到了原来。
我发现我对一切越来越没感觉,我好象渐渐地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。
我说着话,却常常忘记自己在说些什么。我想着事情,却常常忘记自己到底想做什么。
我看着这个世界,却好象只是在遥远的记忆里看到了它,那种感觉,就象晕晕欲睡的时侯,看一部年代久远的胶片已经严重磨损的影相模糊的记录片,好象看到,又好象没看到。一切离我是那么遥远。
世界变得越来越陌生,越来越模糊。我越来越孤独,越来越麻木。偶尔有点感觉,感觉自己象个**,孤独地游离在世界之外,地球之上。
有一天我正在做饭,一个咨询师朋友打电话来与我聊天。我一边与她聊天(我居然还在笑),一边做饭。
我跟她说我这段时间的感觉有些奇怪,我说我好象飘浮在地球之上,在看着地球村的一切,但这一切好象与我无关。
就在那一刹那,我突然意识到,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症?!!
我跟这位咨询师朋友说了我的想法,她哈哈大笑说:你怎么可能得抑郁症?!不可能、不可能!
又过了几天,我开始有自杀的念头。我开始恨我的亲人,开始恨我自己。
我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,所有的人都不关心我,我恨我自己太无能,拥有这么失败的人生,我感觉自己又可怜又可恨。
慢慢地,连恨都没有了。余下的只有麻木,对一切没感觉。我好象被冻住了。
有一天深夜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深隧的楼房下黑黑的,象个地洞。我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。
生活没有半点滋味,我真的体会到了味同嚼蜡的意义。这样活着没有意义。
我想跳下去,我模糊地想。正在那个时侯,我的手机发来一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