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周苏婕；原创/来源：莫愁江湖（financegaga）
“Somepeopleareworsethanchildren.”
01
迪哥消失了。
套取到内幕消息的美女研究员没找到他，准备分红送股的上市公司没找到他，购买私募产品的隐身官员没找到他，找爸爸开家长会的富二代小迪也没找到他。
有人说他死了，有人说他逃出国了，还有人说他以神话的方式出现，必定也会以神话的方式结束。什么都没有留下，除了神话的碎片，散落在坊间新闻的餐桌边，金融大厦的茶水间，各大酒店的床铺上。
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，实现金融梦，需要开一家妓院的雄心壮志：从端水小弟到皮条客助理，从资深老鸨到土豪嫖客，最后自立门户。
只有顶着比英国纯种马阳具还硬的头皮，才能一级级攀爬，直至金字塔顶端。
比如迪哥。
可吃瓜群众后来才知道，迪哥消失的那天，证监会的厕所马桶第一次冲水通畅，天上人间的圆凌型铜牌摔落在地，非股民们也开始用「熔断机制」形容生活的一切。
02
就像实习生隐瞒对陆家嘴的恐惧，操盘手忽略灰色地带的交易，迪哥对自己的过往也闭口不谈。但每到深夜，分析完K线图，干完女大学生，进入贤者时间的迪哥，开始自我怜悯式地回味起过往。
当年，凭着高考船票，迪哥从一条时间停滞的老街里爬出来，走进五角场附近那所号称出过中国最多基金经理的大学。
他刺眼的鸡窝头和下馆子的捉襟见肘，喂养了上海的一簇簇白眼；渗透而出的大葱味和课堂演讲的川普音，为同龄人铺就一条星光大道。
别说普通女孩，就连公交车都不屑在这栋土胚瓦房前停留。
除了定下娃娃亲的老家姑娘。
本科四年，研究生三年，迪哥对待课业如同守着贞节牌坊，最终凭借大写加粗的好成绩和实习鉴定，进入那个年代令同龄人羡慕的外资投行。每天出入陆家嘴汇亚大厦的时候，他鼻尖朝天似的发亮。而一种虚无缥缈的优越感，在穿越贫民区时会达到阈值。
不过，这种光鲜比高潮那几秒还短暂。
如果上海是一头雄性动物，那陆家嘴无疑是荷尔蒙最强烈的三角地带。当然，不是谁都有资格解开裤裆，放肆着物欲和性欲混合而成的体味。
身处后台的迪哥就没资格。
踏入办公室的一瞬间，他就从老家姑娘眼中的青年才俊，沦为金融食物链最底层的盛世蝼蚁——所谓的外资投行在中国根本没有实际投行或者券商业务，有的只是中后台毫无技术含量的PaperWork。当然，在ConCall时被身处纽约香港的前台Trader吼叫，也是一种职场培训。
咬牙切齿的迪哥，唯一的梦想是成为他所憎恨的人。
老家姑娘挤入亭子间，用几份兼职来减轻迪哥交房租的重担，或是购买他的高档西装——
迪哥渐渐醒悟了，即使用鲜血润滑城市机器，也会因不体面而被排泄出局。
当然，没几个人的头皮有迪哥硬。除了保持毫无缘由的自信，洗刷乡土气的伪城市体，迪哥还练就一种察言观色、投其所好的本领。
那天，迪哥撞见杀入公司的MD太太，想起衣衫不整的华师大Intern还逗留在MD办公室，他眼珠一转，心知肚明。一边发短信通知MD，一边成功拖住这个武大郎附身的*脸婆。
鸡跑了，菜刀也白拿了。上海湿冷的冬风从枝头褪去时，迪哥的人生继高考之后迎来又一个春天。那个CFA还没有泛滥的年代，他就在毕业第一年拿到三级通过证书。加上MD念着往日的交情，便推荐迪哥到好兄弟的券商做研究员。
巧的是，两家公司都在汇亚大厦。但这让向上流动一级的迪哥，每天步入汇亚大门时，心中的高潮多持续了10秒钟。
不知情的前同事，在茶水间恶语相向，骂迪哥是潜伏在螺丝钉里的关系户。流言传到迪哥耳朵里时，他笑了。殊不知，察言观色的本领背后，是高度敏感的自尊心。
跟母亲改嫁后的迪哥，看着继父的脸色，蹑手蹑脚地走过前二十年人生。
03
研究员的日子并没有比后台更轻松。类似迪哥的草根们以为成功晋升，就等于流动到中产阶级。却不知三无人员只能干擦屁股倒马桶的脏活，差别仅仅是换了一家高档会所，跪舔的对象仅仅从前台部门变成买方机构。
而团队里新财富榜上有名的首席研究员，却颐气指使地在公司横行——做最少的工作，吹最大的牛逼，睡最多的实习生。
迪哥不甘心在无止境的双面扫描和整理资料里意淫人生，也不愿在每年30%的上升淘汰率中苦心煎熬。
谁都不能接受悲剧——胸脯肿胀的姑娘们蜂拥而至时，他缴械投降的武器都生锈了。
迪哥渴求更快的晋升速度。
一方面，他没有底线地接受每周超过小时的工作时间，几封邮件就直奔机场的调研鏖战。另一方面，他眼观四路，耳听八方，奉承话说得越加漂亮，忽悠的骗术能力日益增长。
现如今，很多不如他的人连跪舔姿态都无法解锁。
迪哥心里明白，因为血统的低劣，他只是差一个机会。
机会在第三个年头来了，不过是从窨井盖的淤泥里涌出来的。故事的开头那么熟悉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，办公室里只剩下首席、女实习生和迪哥。他被叫进办公室，被布置写篇研究报告——推荐买入一家烂得快掉渣的上市公司。经不起推敲，迪哥靠近一嗅，就闻出满股子地沟油味。
他颤了颤。
但随后，再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该有的问题，甚至不需要首席的指点，迪哥就将推荐思路和理由娓娓道来。首席听完露出满意的笑容，让他出去的同时，把女实习生叫进了办公室。这是一位小了六岁的学妹，不用像他苦读三年研究生才爬入这个行业。即将转正的她，基本和迪哥平起平坐。而往常在办公室，她几乎没正眼瞧过这位学长。
索罗斯在《金融炼金术》中说：“我从不相信投行分析师的研究报告，因为他们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做的分析和逻辑。”
迪哥挣扎过一小会，在第一次昧着良心作假时，在给推荐分析报告注水时，他打字的手都在发抖。但第二次就坦然多了，身处道德边缘，要的就是决然毅然的信念——成为那个屁股，而不是一个无用的大脑。
生来阶级的不平等，让他只能铤而走险。
不能说他完全靠这种手段发家。迪哥不怕不公平，但怕连不公平的机会都没有。
那年新财富评比，他被首席收编入研究小组，一同跻身榜首，业内人也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。迪哥觉得时光不负努力——他击败打德州扑克故意输给买方的策略分析师，击败睡了五个人却始终榜上无名的美女研究员。奋力拉选票的行业研究员也没得逞，尽管他们献出了「上海地区升学指南」大彩礼。
同行的尸体铺就了迪哥的晋升路。
04
不过，这个顶峰只是身为卖方券商的顶峰。更高的，还有买方基金的顶峰。
老家姑娘提出结婚的那天，迪哥跳槽到一家公募基金公司做高级研究员，并以事业为重拒绝了她的想法——老家姑娘买的西装早就丢到床下，亭子间也换成了电梯房。相比几年前，迪哥的高薪已让她萌生家庭主妇的美梦。
但在迪哥眼里，这点钱离买房还差着远。
业务的同质化、到位的激励机制、寒冷的资本市场，也让他不想再跪着挣钱。皮条客做久了，自然想尝尝嫖客的滋味。
谁知跳出这个生态圈，还有更庞大的食物链在等着他。
卖方研究员练顺嘴皮子，在服务上伺候好客户，拉到新财富选票就够了，但买方研究员不一样。推荐的股票，要是像英吉利海峡退潮般迅猛，那必然挤入震荡市降薪裁员的排行榜。
迪哥不敢马虎。
大量的行业信息淹没办公桌，眼珠很容易掉进数据黑洞，找不见影。但商人天生的嗅觉，让迪哥没有落入窠臼。他在想另一个问题。
早期的迪哥坚信，工作和生活可以分开，成为高配好男人并不困难。可随着职业段位的递升，迪哥越来越力不从心，甚至发现完美只是妄想——
想要一种能力达到极致，必须用另一些东西来转换和补偿。比如坚持对身边人的操控，以避免被乌合之众混淆视听；比如少看感动中国的电视节目，来增强生意场的判断理智。
最耸人听闻的，是迪哥的特殊训练法：兔子得吃窝边草。也许是实习生的领子总拉低三厘米，也许是老家姑娘那张脸越来越上不了台面，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。
一个没经历诱惑的人，不足以谈自律。
也许是出于报复，迪哥看中另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学妹。在这场天雷勾地火的暧昧中，他不仅彰显了剑拔弩张的雄性气息，还成功证明了理智战胜情感的真理。意识模糊的高潮时，曾经那位看不起迪哥的学妹，不断在他眼前浮现。
所谓女人，买入时当成蓝筹股，抛掉时就是一只垃圾股。迪哥抽了一根事后烟，毫无表情地推开眼前这只小白兔。
身处风云诡谲的金融圈，迪哥觉得自己还不够无情。
05
面对飘忽不定的大盘，业绩指标如同达摩利斯之剑，高悬在研究员们的头顶。他们不明白，其貌不扬的迪哥，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晋升到基金经理。
老家姑娘更说不出所以然。她只是隐隐感觉，迪哥变了。改头换面，像是成了另一个人。
没有人比迪哥更了解自己。
交易室凉气逼人，迪哥盯着六块交易屏幕，拒绝调高温度。要从波动曲线和数据狂潮中找到规律，他必须保持一种比金钱还冷血的理智。这种理智最早从天性里萌芽，被迪哥发现，挖掘，打入大量激素，直至融进血液，成为本能——
他穿梭于多个会议室，几秒内就能迅速拾起话题，说出每个与会者的观点；他被社交晚宴上的美女高管打动，可一转身，就准确计算出投资回报率；他看透散户被欲望灼烧的扭曲，嗅出炒作、谎言、泡沫的气味。
但唯一的怜悯也被商机挤掉了。
改变的不仅是工作思维，还有对家人、朋友、生活的所有态度。只有让数据融入血液，算计成为本能，才能充分领悟金钱操纵的利益较量，人性暗含的微妙摩擦。
这些蠢逼怎么会懂。迪哥俯瞰着*浦江，冷笑一声。
只是处在风口浪尖的职业，少有长久一说。某天，不期而至的黑天鹅事件，差点击垮迪哥。那是比熊市更惨重的损失。他捂着胸口惊*未定，好像离曾经一则「*金大跌逼死基金经理」的新闻，也没多少距离了。
他不甘心，也不愿就此沉沦。
内幕操作的魔*交易，让多年前作假后平步青云的迪哥，再次翻涌上铤而走险的投机心理。
说到底，金融圈人尽皆知，投资价值的能力并不是成功的真正因素。可靠的内幕，准确的消息，熟络的管理层，成套的资本运作——唯有站在这些隐形台阶上，才能看清市场的运作逻辑。
与人打交道的能力，永远不会过时。
06
在迪哥整个职业生涯中，自立门户开私募，成为他抵达食物链的终点。说得再直白点，散户是拿自己的钱去嫖，他现在是拿别人的钱去嫖。
也就是那一刻，迪哥的传奇故事终于浮出水面，万众瞩目。
不仅是他在A股市场上凶狠剽悍的操作手段，野蛮的成功爆破看客们的眼球；更是他作为寒门贵子，一路打破固化的阶级壁垒，在夹缝中艰难攀爬的励志神话。
迪哥让所有底层屌丝沸腾了。他们有理由相信，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迪哥。
可惜的是，出于对人身安全和巨额财富的保护，迪哥在被抓前的那段时光，没有任何人能了解他内心的痛楚。
走出内幕交易的第一步，就意味着迪哥永远没有从良的那天。他豢养的调查记者和美女助理，渗透进各大上市公司，换取信息。而利益链的前端，是难以考证的*府关系客户。传闻中，他们喝过同一个杯子，睡过同一个女人，就差拜把子，称对方一声好兄弟了。
迪哥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，很多次也想彻底洗手。只是一旦为权贵管理资金，一旦接受免受起诉的保护，他这一生都将如履薄冰。
07
金融圈是一座围城，你以为你在这里实现了人生，却不过是他人刀下的鱼肉。躺着的砧板换了一块又一块，但成为屠夫的野心始终没有熄灭。而当梦想终于实现，所有的活鱼任你操控时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毁灭了整个厨房。
如同熔断后的股市，千股跌停，哀鸿遍野。
当然，一个金融梦破碎了，还有千千万万个金融梦会崛起。
投行圈子，投行江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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